遇险经历之秦岭杀狼
我对老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那满嘴的泡。在香烟没有过滤嘴的年月,老黑能把一根纸烟抽得剩下一厘米不到。当然,他的嘴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个个被烟头烫伤的结痂和燎泡。我跟二狗经常到他住的林中小屋耍,老黑也跟我俩最熟。我有一回给老黑说:“老黑叔,我下回来送你一样东西。”老黑就笑了:“你个鬼头,自个还打光棍哩,能送我啥东西?”
老黑是南何村的护林员,在农业合作社的时候,他挣得满工分,后来分产到户了,老黑在村里有地,但是又算是林业局的合同工,半工半农吧。一个人常年在山里住着,只有种地的时候,偶尔在村里已经接近倒塌的祖屋里待几天,干完活儿就又进山了。平日地里的活基本不管,所以庄稼算是南何村最不好的,日子确实最自在的:在农业合作社的时候,老黑当护林员,一个人住在深山里,轻易不下山,钱粮一分一两不少拿,还能远离是非;再一个,他还是个猎户,手里有猎枪,当时的政策是“除四害,促生产”,落实到山里,野猪、野狼等伤害村里人生产的野物,也在除去之列,每天喝酒吃肉,天不管地不收,这日子还有啥说的?
老黑因为护林有功,曾经用一杆自制土枪,一枪打死十几个野猪,林场和生产队经过研究决定,奖励老黑一杆钢制猎枪!
我跟二狗问过老黑,老黑说:“野猪不是我打死的,是自己摔死的。”当时这群野猪把村里人祸害得不像啥了。一亩地的红薯,半黑来就能拱完吃净。野猪是群居动物,老黑撵这群害货半个月没睡过囫囵觉。功夫不负有心人,这群害货终于在老鸹崖被老黑赶上了。老黑看准群猪跑过来,对为首的放了一枪,那领头的就一头从崖上跌下去,倒地就栽死了。而野猪们走动是一条线,后边的看见为首的跌下去,以为它在跃涧,紧跟着都冲上崖头,一头一头就从崖头跌下去,竞一连摔死了十几头。这就是一枪打死十几头野猪的真相。“其实这群野猪身上,一个枪眼都没有,一枪都没打住!”老黑说着,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黑牙。
但是老黑的枪法确实好,这些年在山里早都练出来了。这二年山里野物少了,但是经常不断顿地有野猪野兔和野鸡等野味。我们每回到老黑这林中小屋来,手里拎上两瓶酒,老黑就使出拿手的手艺,做几样小菜,最常见的是一盘凉拌野猪肉,一盘山蘑菇,一盘蒜拌兔肉,加上辣子炒鸡丁,当然少不了一锅鲜嫩的野山菌炖山鸡汤。老黑手快,一会儿工夫菜就全了,我们吃着喝着吹着牛,半晚上就过去了。
又一次上山去找老黑,我拿了一个鸡骨头做成的烟嘴送给了他。老黑拿着烟嘴,左右上下端详着,一脸的高兴:“没想到我侄儿还有这手艺,做得不孬,美着哩。”他拿起一根纸烟,塞在烟嘴里,点燃,抽起……一会儿工夫,一根烟抽完了,一点都没有浪费,当然也没有烧到嘴,他高兴地揣到怀里,连说三声:“美!美!美!”以示认可。临了少不了我们一顿好酒好菜。
经常去老黑那儿打牙祭,我们肯定不会白吃白喝,老黑的责任田,我们抽空就照看了。当然,这些老黑肯定知道,农忙的时候我们也来帮忙,所以跟老黑关系处得很好。
那年冬天,我跟二狗厮跟着上山找老黑,走到半路就下起雪来。山里雪大,不一会儿工夫,就走得艰难了。眼看天黑了,周边的群山一点点压过来,耳边偶尔传来孤冷的鸟鸣,在空旷的山间显得格外刺耳。雪越下越大,我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道里跋涉,头上的水汽呼呼地蒸腾。二狗看了一下四周,紧张地说:“赶紧走!哪怕回到南何村哩,不敢在山里迷路了!”我也把心提起来了,关键是我俩一人手里提了两瓶酒,没有个趁手的家具,万一遇到山兽,我俩就交代到这深山里了。
山路越来越难走,这个地方一个坑,那儿一块大石头,陡峭的山路上又落了厚厚一层积雪,踩上去滑溜溜的,动不动就滑一跤。我俩走一步停三步,风搅着雪不断砸到脸上,砸的脸生疼。雪很快就有半尺厚了,我们俩走着走着,又看到刚才尚未被新雪完全掩埋的脚印,心就灰了。二狗说:“咱得想办法,要不然今天在这里转圈圈,就是冻不死,也得挣死。”
我给二狗打气:“不敢泄气,在这状况下千万不敢泄气,一泄气,本来能活都活不成了。咱还得走!是这,一人先干半瓶酒!”说完我先咬开一瓶,咕咚咕咚灌了大概一半,然后递给二狗,二狗想都没想,拿起来就灌到肚里了,灌完之后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我喝不了急酒,几分钟就上头了,我俩晕晕乎乎地继续在雪地里打滚。我给二狗说:“反正也辨不清个方向,不如随便走算逑!”二狗说:“对着哩!熬到天明就算咱俩命大了!”我俩漫无目的地四处踏摸,没想到还真摸出了这片山林。
雪停了,我们正处于一片较大的开阔地,周围一片雪白,月亮撒着清冷的光。天空能看到月亮,根据月亮的方位,我们判断出大致的方向。但是我俩不敢停,因为一停下来身上的汗水和雪水就化了,冷得抽筋。而判断出方向之后也球不顶,因为不知道到底在啥地方,根本没办法走出去。
突然二狗喊叫:“五娃你看,前头有光!”我照着二狗指的方向一看,一身冷汗就出来了,酒也醒了一半:“好怂哩!这不是灯光,是狼眼!”二狗“哎呀!”喊叫了一声,我俩没命地朝一个慢坡上头连滚带爬。
狼的呜呜声越来越近,我甚至能听见后面狼蹄踏雪的声音。我正往上爬着,突然觉得鞋帮子被什么东西一拉,我的攀爬速度马上就慢下来了。不好!狗日的把我脚咬住了!我心里一紧张,脚顺势往下一蹬,就把它甩下去了。二狗尻子后面也跟了两只,他见我遇险,爬坡的时候连爬带蹬,忙乱得不可开交。而其他几个狼眼看追上来,几乎是朝我扑过来。我心想:这下毕了,这伙畜生今儿要把我在这慢坡上了结了!下意识地就手脚并用,连蹬带踹,根本不敢停下来。二狗已经把我超了一大截子,当时求生的欲望异常强烈,让我把啥都忘了。我耳边的呜呜声越来越清晰!我转身半躺着背靠着慢坡,几只狼就在我脚底下,我照准离我最近的一个就是一脚,总算把这货踢腾下去了一大截。坡顶马上就到了,我赶紧转身准备再扑腾几下,身子突然一轻,已经到了坡顶。
原来最危险的时候,二狗硬把我拉上来了。我定下神一看,胸口的棉袄都叫狗日的狼抓破了,好在没有受伤。到了坡顶也不敢停,我俩赶紧在四周找突破口。狼群很快就爬上来了,我们着急地四下观望,二狗灵醒,喘着粗气说:“随便选一边先滑下去,省得这几个上来把咱围了!”坡顶地方小,一旦这几只狼围上来,我俩真就没地方跑了。二狗朝着一个方向滑下去了,我紧跟其后……
等我俩滚到坡底下,狼群也很快追上来了。我俩趁机在一处避风的地方点火。狼怕火,这是老黑叔说的。我手里拿着火柴,喘着粗气,跟前放着一些软材,手抖得却死活划不着火柴。一连断了好几根,好容易划着一根,又让我粗重的出气给吹灭了。二狗负责望风,见我点不着火,一下子急了:“你能耍球!给我!你盯着!”我把火柴给他,拿起一根胳膊粗的树枝,盯着周围的环境。周围大大小小的树木,根本无法阻挡任何视线,等我看到周围绿莹莹的狼眼朝这边聚集的时候,二狗已经把火点着了。他小心地把火弄得旺旺的,我趁机在周边捡了一大堆干木柴。火升起来了,我们紧张的情绪渐渐松弛了些。狼群放满了围拢的脚步,却并没有走远,仍然在离我们大概二十米的地方处守着。狼确实怕火,但是并是看见火就吓跑了,而是不敢到火跟前来而已。我数了数,一共七只,个子比较大,都是成狼。
经过刚才紧张的战斗,我俩围在火堆跟前身心开始放松下来,只要火不灭,暂时就不害怕狼群围过来。在火焰的炙烤下,我鞋上的雪开始化了,脚也有了知觉了,又疼又麻。我把鞋脱下来,用棍挑着,在火上烤干,二狗则拿着一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把一根粗树枝削出了个尖。有这东西在,好歹能防身。
我重新穿上鞋,脚上感到无比温暖和舒服。温暖的火和松弛的身心,最容易让人犯困,但是山上风大,一会儿工夫就把我的困倦吹没了。我捡了一块石头,掂了掂分量,二狗看着我,笑笑:“把这手艺都忘了!”我在我村里,用石头打兔子算是第一好手,别说是停住的兔子,就是奔跑的兔子,我也能以极快的速度甩出石头,直中兔头,兔子立即晕厥,撵上去拾起来就行了。
我狠狠甩出了石头,石头画出一条弧线,直奔那只靠我们最近的狼,它看见东西飞过去,原本是卧着,立即起身,石头砸中狼身子,这只狼痛苦地呜呜起来,其余群狼立即起身后退,二狗眼尖:“那个狼跛了!”我看到刚才被我打中的狼,果然翘起一只前腿走路。
正当我兴奋地拿着石头准备再次扔出去的时候,突然之间二狗又喊叫起来:“五娃你看!少了一只!”我仔细清点了下狼数,确实少了一只!随即感到身上一阵冷,这只狼要是绕我们后面突袭,我俩就被前后夹击了!看来这群狼吃定我俩了!虽然我俩是单蹦光棍,但是也不是那么便宜叫你们吃的,临死也要弄几个垫背的!
我俩下定决心跟这群狼硬碰。我守着狼群的方向,背靠着火堆,二狗拿着刚才削好的棍子守着另一边,防止偷袭。
我正准备再扔一块石头,二狗制止了,他从火堆里刨出一块石头。我眼睛瞪大:“这不是把我也烧了?”二狗说:“你拿起来立即就出手,时间短烧不了你!”这石头在火里烧得发红,我在手上抹了些雪,盯准其中一只狼,捡起石头立即砸出去,石头准确地砸中这只狼的头,这只狼在地上翻滚起来,不一会儿就卧倒不动了。其余的狼围到这只狼跟前,呲着牙一口咬下去,周边的雪地上立即被喷溅的狼血染红了一大片,尸体被分食干净,连骨头都没能留下。只剩下几撮狼毛和一个硕大的尾巴,连那些沾满狼血的雪也被其余狼舔舐干净。
这群狼一边吃一边拿绿幽幽的眼光朝火堆这边观望。我看着这情景,感觉这狗日的一伙伙不是吃同类,分明是吃我跟二狗哩!尽管紧张,但是我们的斗志被激起来了。在我们正盯着狼群吃同类尸体的时候,后面突然窜出来一个黑影,我跟二狗不由自主地转身过去,一只牛犊大小的灰狼在离我们只有一米远的地方扑过来了!这狗日的竟然不怕火,这一下一旦扑不住,就马上回掉到火坑里!二狗下意识一转身,被这只狼抓住了棉袄,二狗一转身,就把这狼甩到火里头了。它在火里面打滚扑腾,一会儿工夫,火苗就黯淡下去了,这狼浑身烧的不成样子,我跟二狗都呆在原地喘着粗气,这狼从火堆里蹦出来,朝着那边狼群呜呜叫了两声,趁着火光暗淡下去,狼群竟然朝我们俩猛扑过来。这时候,二狗拿起那根两头削尖了的棍子,对着这只扑火的狼一顿猛戳,两头尖端都插断在狼身里。狼群虽然趁乱朝前围了一段,但是仍然担心我们身后的火,所以也不敢扑上来太快,与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我立即捡起石头朝着狼群砸去,砸中了其中一只狼的后背,那狼在地上扑腾了一阵子,吱吱地叫着,狼群停住了。这时候我感到后背一阵发热,二狗把火重新拢到一起了。狼群这才真正停下来,集体卧在了雪堆里。
七匹狼,让我们收拾了两个,现在还剩下五个。这五个越来越精,首先把身子放低了,在一个能遮挡他们身体的小沟渠里卧着,偶尔探出头来,朝火堆这边看一看。这样一来,我根本没办法施展甩石头的手段了。
二狗说:“咱要是有一杆枪就好了。只要它一露头,一枪过去就打展了。”我说打展了也球不顶,给其他狼提供食物了。说起枪,我想起了身上带着的几个雷子,这是我买来逗村里娃娃们的,这下正好派上用场,放几个把狗日的吓跑,省得围到我们跟前麻烦。我就掏出来一个,点燃了眼子朝着那五只狼卧着的沟渠处狠狠甩出去,正好落到沟渠里,几个狼还没搞清状况,只见火花一闪,一声巨响传来,吓得几个狼立即扭身就蹿。
我跟二狗见此情景,终于彻底放松了!总算安全了,可以打个盹了。但是为了保险,我们只能一个人睡一个人站岗放哨,顺便看守火堆。我让二狗先睡,我趁着狼群暂时不敢过来的当口,赶紧去抱了一大堆干柴,这才放心地守着火堆。二狗喝多了,往石头上一靠就呼呼睡去了。
我坐在火堆跟前,也忍不住要打瞌睡,但是我强迫自己千万不能睡。正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一声狼啸让我立即坐起来了。绿莹莹的光芒再次闪现,狼群又回来了!这次它们还是太靠前,而是在二十米左右的地方徘徊。
风把火吹得呼呼响,我又添了些柴,火苗窜得老高。我心说:一直这样耗下去对我们不利。狼有个特点,一个招数用一遍,它们一旦见识了,就不再害怕了。我于是又扔了一个雷子过去,果然这几个东西稍微动了一下,就又恢复原状了。我正准备从口袋里摸出另一个雷子,却摸出了一个二踢脚,这让我喜出望外,二踢脚的射程更远,只要我稍加改造,就能让狗日的吃些苦头。我把二踢脚的上面的塞子拔开,又拆了两个雷子炮,把药全部倒入二踢脚里面压实,里面还有些空间,我就在地上找了些米粒大小的石块放进去填满,再把塞子塞实。我平握着二踢脚,点燃之后将前段稍稍抬起,在底座火药的响声中,我手感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二踢脚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冲向了狼群,这下正好落在狼群中间,一声巨响,周边的雪都被冲击波炸开,几只狼一定被四散开裂的小石块打到了,吓得群狼又一次四散逃开。我正庆幸又一次打退了狼群的进攻,却听到后面“啊!”的一声,赶紧转身看二狗。原来二狗听见响声吓得坐了起来:“咋回事?”见我好好坐着,一转身,就又睡过去了。
我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我不知道狼群会不会来,因为我手里的雷子已经没有几个了,二踢脚是唯一的一个。狼群再来的时候,我只能靠光膀子往出甩了。我就对着月亮祈祷:“神保佑,这几个害货可不敢再来了,我没炮了!”
山风越吹越冷,树上的雪也被吹下来,周围一片寂静,一只猫头鹰在树上怪叫了一声,就扑腾扑腾飞走了。这时候狼群仍然没有出现,让我紧张的心情又一次松弛下来。心理上一旦放松,就容易瞌睡,我正迷迷糊糊地打盹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什么东西烧糊了的气味,我当时就灵醒了,仔细一看,刚才被狼抓破的棉袄露出了棉花,被火苗引燃了,烟已经很大了。我赶紧抓了一把雪把火捂灭,又条件反射一般地朝着刚才狼群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群狼又一次围上来了!而且根本不害怕雷子似的,离我们的火堆最多十五米!我几乎能听见它们的呼吸声。
在这个时候,我反而不害怕了,经过了几次紧张的角逐,我已经精神亢奋到把恐惧都快忘了。我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两口,定了下神,然后把三个雷子的眼子扭到一起,点燃后顺手扔过去,连续三声巨响,狼群又一次害怕逃走了。但是随后不久就又重新聚集起来,我一直注视这这群狼的数量,防止它们从背后偷袭。不错!是五个!我确定了数目,这才稍稍放心了。
我捏着手里的最后的一个雷子,看着睡得醒不来的二狗,气不打一处来,真想把这个雷子点着塞到二狗鼻孔里!老子在这里没命地打狼,这狗日的睡这么死,把他背起扔到狼窝里他都不知道!
我用刀子又削了一个尖头棍,对着狼群投掷过去,却没有砸到任何一个。这下毕了,狼群越来越靠近,我能听见它们踩着雪的轻微的声音。我拿出一个点燃的树枝,对着这五只狼过来的方向。它们的脚步很缓慢,也很轻,都低着头而乍着毛,不时地朝我呲牙,我又惊又恼,心里想着你五爷今儿毕了,在这荒山野岭喂狼了!
我一边围着火堆转,一边踢了踢二狗,这狗日的根本不理,继续睡觉。我知道这货喝了酒就是这眉眼,心里说:二狗,你狗日的今儿要是能活着回去,明年这时候得给爷烧纸,烧纸的时候要磕头。我举着火把,与狼对峙着,但是我心里明显怯了,我第一次与狼离得这么近,而且是五只狼。我正围着火堆转,突然听到一声怪叫,一只狼呼地扑过来,我惊地“啊”一声,条件反射般地拿起燃着的柴棍一阵乱打,“嘭”一声火星四溅,这只狼在地上滚了一下就吱吱地叫着躲开了,身上的毛被烧了,烫得它退回去乱窜。这时候狼群乱了些,我趁机朝火堆跟前退了退。
狼群不断缩小包围圈,我一方面得围着火堆,另一方面还得保护醉酒沉睡的二狗,心里紧张到极点了。这个夜晚咋这么长时间?还不天亮。我感觉时间过了很久,其实当时不过是夜里十点多,在我感觉已经差不多快天亮了。在情绪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觉得时间过得实在慢。
我精神高度紧张,与这五只狼对视着。额头的汗滴答滴答掉下来,狼群不敢轻易发动进攻,但是也绝对不会放弃,而我更不敢轻易离开火堆。突然我听到一声巨响,一匹狼应声而倒。一个黑影闪到了我前面。我正迟疑间,又一声枪声响起,又有一只倒下了,其余三只狼见状立即逃散了——这回怕是真的走了。老黑叔扛着猎枪来了!我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一下软倒在火堆旁边,连动一下指头都没有力气。
我把二狗摇醒来了。二狗看见老黑叔也很吃惊:“叔你咋来了?”老黑说:“我听见这边放炮哩。想着是不是有啥事哩,过来看一下。没想到真是你俩!”我跟二狗围着被打伤打死的狼,一共三只狼尸体,我砸死一个让群狼吃净了,二狗弄死一只,老黑叔打伤俩。受伤的两只狼太肥了,个子又大,跟个小牛犊差不多了,嘴里呜呜着。我跟二狗正准备拖走,老黑叔制止了我们的行动。他说:“你现在把狼拖走,等于告诉狼你的老窝了,将来狼群循着味报复你!”我俩问咋办?老黑叔说有办法,把这仨货就地放在这儿,他在周边下了好几个套子和陷阱。然后我们三个把火堆用雪压灭,就上了树等着。
这大晚上的躲在树上,风一吹冷的人头皮发麻,加上在这里等狼群自投罗网,又是兴奋又是紧张,我跟二狗抖得跟风车一样呼啦啦转。正紧张的时候,我感到脖子上一冷,吓得我手差点松了,一块雪从树上掉到我脖子里了。
狼群果然又来了,一共三只,慢慢朝这边围拢。第一只头狼首先跑过来,没有触碰到任何机关,然后其他两只狼也就放心地围拢过来,但是刚才受伤的一只嘴里呜呜地叫着,这围上来的三只狼也就不敢动弹了。随后,那只头狼也开始警觉起来,慢慢远离伤狼。进来容易出去难,它刚挪动了几步,就触碰了兽夹子,兽夹子上面的锯齿一下子就把头狼的两条后腿夹住了,血淋淋的。其他两只狼见此情景,立即转身逃走了。
老黑叔从树上下来,先把三只伤狼用铁棍敲死,然后有些担心地说:“没有连窝端,以后是非欢!”我们这才知道,这狼精得很!
老黑叔说:“还有一个办法。咱们把这四条货送到另一个地方,我在林子的西边还有一个石头盘成的屋子,里面有炕,有灶,家具倒不缺,就是平时巡山的时候,赶上天气不好或者回不去的时候,将就住一下。咱们把这几个东西弄过去,就顺手在那地方剥了皮吃了肉。然后拍尻子走人,任其他狼找到小屋子,也寻不着人,以后我尽量不住就行了。”这个主意我们都赞成,于是就拖着狼尸走了近十里路,来到了这个临时小屋。
小屋子连电都没有通,老黑叔点着了油灯,屋里立即显得温馨起来,但是仍然是奇冷无比。一会儿工夫,老黑叔从后间里拿出来柴火,塞到灶底下,把火点起来,小屋的温度很快就升起来了。炕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兽皮上面是一面粗布床单。虽然只有一床被子,但是比起睡在野外好很多了。
老黑叔很快把一只狼的狼皮剥了,内脏扔到了小屋后面的深沟里:“本来这内脏是要深埋哩!寒冬腊月的,地都冻实了,根本挖不动,就撂到沟里算了。”老黑叔很快把狼肉剁成小块,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我们在一个石盆里泡了脚,剩下的开水就不多了,老黑叔就把肉块扔进去了,然后把各种调料随便抓一把扔进去。一会儿工夫,一股肉香就在整个屋子里飘散开来,我跟二狗馋地不停地咽口水。
锅里的水早都熬干了。老黑叔就揭开锅盖,用一个大铲子抄底铲几下,又抓些调料扔进去,盖上锅盖焖着,有点像现在吃的麻辣香锅。一会儿工夫,三大碗“水焖狼肉”就出锅了!我们三个抄起大块的肉大嚼特嚼起来,酒也开了,真正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饱喝足,三个人在这个石屋的大炕上和衣而睡。
第二天早上,我正睡得香,只听见老黑叔一声“好狼!”就立即窜起来。二狗已经把钢叉握在手里。老黑叔堵着门说:“昨黑来这几个狗日的就没走,跟着咱们到了石屋了。又叫了其他的狼群过来帮忙,现在十几条狼把咱围严了!”我当时就紧张起来:“大白天狗日的也敢来?”老黑叔说:“狼早都估摸好了,周围十几里没有人家,就不怕咱们。”我拿起了一个干了的水桶,把雷子点燃扔到桶里,瞬间打开窗户扔出去了,然后赶紧把窗户关上。雷子的声音经过水桶扩大之后,响声更加剧烈,狼群立即散开了些,有几个还远远窜开了。
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在雪地里非常刺眼。我们三个倒是不怕,在这石屋里住上一礼拜都没问题,但是在这里拖着也不是办法。狼已经开始扒拉门了。这屋子虽然是石屋,却是个木板门,这门经不起狼几下折腾。老黑叔的子弹也不多了。他瞄准其中一个挠门的狼,一枪撂倒,其他狼立即围上了把那只狼分食。老黑叔一头的汗:“这下毕了,这一群狼是饿急了。到了非常情况下,狼才会同类相残。这场雪跟上场雪挨得近,狼没啥吃,饿极了。看来不把咱三个收拾了不罢休。”我问老黑叔:“这下咋办?”二狗说:“我拿钢叉出去跟狗日的拼一伙,谁把谁收拾了还不一定哩!”老黑叔说:“不敢胡整!出去就没命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我屋里有个地窖,直通屋后头的吴松沟,五娃你身子灵巧,你溜到沟底,顺着沟底一直朝下走,一个小时路程就到了李家沟了,寻李家沟的二宝,叫他带几个猎户过来支援,把这一伙子全收拾了!我跟二狗在这里守着!你去了李家沟叫了人,在村里候着,就不要上山了!”老黑叔用杠子把门窗顶住,就安排我进了窑了
我从窑里爬出来,滚得一身是土,才到了沟底,我没敢停,立即起身朝沟外头跑。沟底还没照到太阳,比较阴冷,而且一路上全都是冰碴子,一个不小心就滑倒了。我好不容易爬上一块戴了大冰帽的石头,还没站稳就滑下去了。还顾不得起身的时候,一只山猫从石头底下扑出来,照直朝我身上抓过来,我手里啥家具都没有,无意中从石头缝抓下来一根二尺长的冰凌,山猫扑到我身上,我手里的冰凌正好戳到它肚子上,一下子鲜血直流,我的棉袄又一次破烂了,而且我感到胸口一阵疼,怕是被抓破了皮肉。山猫受伤倒地,我看一眼的工夫都没有,再一次朝沟外跑。
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才连滚带爬跑到李家沟。我顾不上喘气,拉住一个在门口吃早饭的村民就问:“老哥诶!我寻咱村的二宝!”这村民一看我满身是血,穿着个烂棉袄,就吃惊地问我从哪儿来的,我照实说:“我是南何村的,我老黑叔叫狼群围了。在石屋子哩!赶紧让二宝叫人上山帮忙!”这男子一下子跳起来:“哎呀!”转身进了屋,拿了一杆猎枪朝空里放了一枪,不几分钟,十几个壮汉就都拿着家具整装待发了。原来我问路的就是二宝!本来老黑叔叫我就待到村里,我哪里能放心?问二宝借了个钢矛子拿到手里,跟着这十几个人的队伍就踏着积雪上山了。
这伙人脚底下快,尽管积雪路滑,但是不到一个小时就能看见石屋了。我一来一去将近两个多小时,谁知道二狗跟老黑咋样了。我正担心着,二宝说:“没事!有老黑在,这一阵出不了事!”正说话间,这伙人的脚步突然变得轻盈起来,人也开始分散到四面八方了。一会儿工夫,只剩下我跟二宝相跟着了,二宝悄声说:“老五你就待到这儿,不要乱跑。我们围猎有讲究哩,你不敢坏了水。”我这才明白老黑叔叫我待在村里候消息的真实用意了,怕影响人家团队协作。我就只好站在一处较高的山堆上看着这群人围猎群狼,群狼又围着石屋。二宝带着的人在周边走走停停,不断缩小包围圈,而停下来的时候,就布置机关陷阱,包围圈越来越小。
正在这时候,几只狼一起冲向木门,而木门这时候大开,二狗拿着钢叉冲出来了,一下撂翻了一个,其余两个顺势躲了。正在狼群逼近二狗的时候,又几声枪响,狼群当时就乱杆了。二狗趁机转身窜回石屋,把门关上了。众人彻底把群狼围严了。老黑叔在石屋里面听到枪声之后,在石屋里也对着外头的狼群放枪。
战斗很快打响,狼群乱了一阵,立即又恢复了秩序,由一个威武的头狼带着有规律地突围,当然突围过程中不断有狼被陷阱和套子收拾了。正在人们开始兴奋地交谈打死多少只的时候,二宝大喊了一声:“头狼跑了!谁看见头狼了?”
我正百无聊赖地在山堆上等着,突然斜刺里窜上来一只狼,我定眼一看,不是头狼是谁?我呼一下站起来,握紧手中的刚矛子,底下二宝带的人已经在追了,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头狼对着我扑过来,我侧身躲过,拿起矛子对着刚落地的头狼举起就砸,不偏不倚正中脊梁骨,这头狼吱一声,我感觉我的手都震得疼哩。这一下打得不轻。头狼挣扎着还想跑,但是后腿明显耷拉上了,使不上劲了,估计是被我一钢矛把脊梁骨砸断了。我顺势追上,又一枪刺入头狼皮肉,血很快就流出来了,染红了周边的雪地。头狼倒下了,伤口处还冒着热气,鼻孔里也还喷着白气,它并没有死。我却心跳得咚咚咚的。我走到头狼跟前,看到那双眼睛,是那么地无助和沮丧,那么地低迷和无奈,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英武和残忍。我甚至有些可怜这只狼了。尽管在我晚上吃肉的时候,仍然摆脱不了这感觉。
二宝带着众人上来了。其他人对我的英勇行为表示了极大的赞扬,连二狗和老黑叔都对我赞赏有加,但是我却忘不了头狼临死前那眼神。回到村里,我打死头狼的事迹就传遍了东塬,但是我从来没有当英雄的感觉,反而觉得成了一个罪犯,一个伤害了大山生灵的罪犯。
从那以后,我对于这些大山里的生灵有了敬畏,我再没有跟老黑叔去打猎,而山里的野生动物也越来越少,越跑越远了。老黑叔都经常打不下野味了,李家沟的狩猎队也解散了。最后,公家收猎枪,老黑叔和李家沟的猎枪都被收缴回去了,也就再不打猎了。当然,我们还是会经常去看老黑叔,不过手里除了酒,多了两只从六叔小卖部赊下的烧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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