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60红酥手一
?提示:点击上方武侠茶馆↑ 雪是什么时候开下的,范惜光并不清楚。天刚蒙蒙亮他就打马飞奔,若非马匹确已累极,他昨夜还不肯投宿歇息那两个时辰。
雪花沾上眉毛、扑上面颊,转瞬便被他的热气融化。他的夹袄都已汗湿,狐皮坎肩上的毛领也被脸上滚落的水珠弄得湿湿答答。胯下骏马重重地喷着白气,雄壮的脖颈上淌满雪水和汗水,或许它也深知主人心急如焚,撒开四蹄,尽命奔驰。
终于,范惜光右手猛挽缰绳,骏马长嘶人立,原地兜了两转,渐渐止下步来。
一座苍莽大山横在范惜光眼前。雪花纷纷扬扬,遮没了高耸的山尖,堆得山下老树上的枝条微微颤动。他知道这是当地有名的云客山,山名云客,是指山之巍峨险峻,人所难攀,大山只能以云为客。然而,云客山令人畏惧的并非山势之险,乃是盘踞山上的一帮号称“梅花帮”的盗匪。范惜光早就听闻,多年来,梅花帮劫官银、夺镖车、掠行商,只要财物经过梅花帮地头,不分官私概莫能逃。虽然当地官府清剿了几次,不少江湖侠义辈或抱打不平,或为死者复仇而锐身犯险,但梅花帮一仗天险,二来帮中实不乏高手,来者每每伤亡惨重,铩羽而还。故近年来,人皆绕道而行,偌大云客山尽为梅花帮之乐土。
范惜光若不想惹麻烦,原可走官道,但那最快也在三日之后方能到青州家中,若是顺利翻过云客山,入夜时分则可抵州境。他仰面望山,雪花亮晶晶地拂过眼睑,他看见的却仿佛是父亲苍白清癯的面孔、灰白褶皱的囚衣。他心中猛的一抽,跃下马来,解下鞍旁褡裢负在背上,再不顾马,弹身掠上了山道。
他的父亲范知恩乃青州知府,为官清廉,为人耿介。他自小文武双全,才名早播,本可由地方保举入国子监,然父亲却坚令他从科举出身。是年,他考取第四名举人,父亲修书一封,让他前往京师同年好友潘翰林家聆教温书,以备会试。谁想到,五日前,家仆范忠飞马来报,父亲突然罹罪,已被布政使王左安大人下在狱中。可怜范忠未及叙述详情,突然七窍流血倒地而亡。解衣查看,背上一个杯口大的伤口已经腐烂发黑,想是他忠心为主,重伤之下,仍强撑着将讯息报给少主人,方才气竭。
范惜光急辞潘翰林,策马如飞,直奔青州。他十岁时便跟着父亲的方外好友清一真人学武习剑,十年来已有所成,若非如此,寻常人这般不眠不休地鞍马劳顿,早便支持不住了。他翻过一座山岭,岭间也有一座岗哨,却未遇一人,想是雪下得大,梅花帮又顺风顺水惯了,故而松了警戒。他一路仍是小心谨慎,到得午后,已爬了约摸一半山程。这其间,他终究还是遇着了两拨骂骂咧咧的巡山喽罗,都给他机敏躲过,那雪又不绝落下,将他的浅浅脚印迅速掩去,竟没留下半分蛛丝马迹。这时候腹中已饥,他便觅着一个小山洞藏好身,抓起洞边积雪搓去手上泥污,取出褡裢中的干粮。他一身锦袍早已搓挂得污秽破烂,双掌满是伤痕,原本十分俊气的脸上也是泥污血渍。他不觉疲累,吃完干粮,略一调息,便又上路。
洞外不远是一条直通山顶的石径,隐约可见塔楼屋宇,便是梅花帮老巢,乃后山唯一一条通道必经之处,但他纵然胆大,也绝不敢直上山顶。洞外一侧则是绝壁悬崖,但见怪石嵯峨,深不见底,多看得两眼便叫人心神恍惚,似乎便要随着那雪花飘荡而下,然虽险极峻极,却也是梅花帮最疏于防范之处,他只须从悬崖攀过去绕过山顶,便可说已平安了一大半。他深吸口气,搓了搓双手,跃身探臂,抓住了峭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
山风凛洌,灌进他汗湿的脊背,泛起阵阵冰凉,他心中却似有一团热火,燃得熊熊的、暖暖的。他的身体四肢仍然灵敏有力,双手双脚壁虎般牢牢吸住他触及的树石藤蔓,好几次他都险些失手,却毫不心怯气馁,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官宦公子,这当口却比最亡命的江湖汉更悍更狠。攀援良久,他终于有些累了,骑在一棵老松干上稍作喘息。
忽然间,他鼻中钻进一缕冷沁心腑的幽香,跟着一点红影闪动,落上了衣襟。那是一朵娇艳欲滴的梅花儿,衬在落了满身的白雪上,艳丽得令人心颤。他伸手捉住,凑到鼻端嗅了嗅,抬头望去,但见头顶上空红霞笼罩,一株虬劲老梅开得如火如荼。白雪穿过枝柯,敲落了瓣瓣娇花,轻红嫩白错落着在风里飘舞飞旋,真个梦耶?幻耶?
范惜光使劲眨了眨眼,看清了,那不是幻觉——花雪之间,一双明如皓月、冷似幽冰的眼睛正静静俯瞰他的眼眸。那是一个少女,披着纯白的凫靥裘,若非那双幽黑如渊的星眼,和那一缕挣脱了昭君帽吹在腮颊边的柔软青丝,真便如雪花般飘渺若幻。
原来此处崖顶距范惜光不过三丈,那少女端立花下,既不惊慌,也不嗔怒,只是静,静得让范惜光一阵迷惘,不知是否该跃上顶去制住少女,以免她出声示警。正自犹豫,少女轻轻道:“你不上来么?”嗓音清丽如幽花新雪,若不是透着那一股子冷,倒象在殷殷嘱问情郎。
范惜光只能纵身跃上。他站在少女身畔五步处,忽觉手足无措,嗓子发干。他舔了舔嘴唇,说道:“姑娘毋怪,在下身有要事,不得已借道云客山,实无他意。”
少女神色如前,伸手去折近处一枝幼梅。她这么一伸手,范惜光身不由主将一双眼睛定在她手上。那少女一双柔荑莹润柔白,玉掌白里浸着轻红,五个椭圆的粉红指甲便似五片玲珑的花瓣,那么双指轻扣,那么微微一翘,说不尽的优雅动人。原本那样娇美的一茎花枝拈在她指间,倒给她双手映得黯然失色。
范惜光脑中闪出“红酥手”三字。以往他读古人诗词,深觉“红酥手”三字描摹女子玉掌之美颇为新颖妥贴,此时才知,世间原无字词堪能形容这少女之手。他心中怦然一热,自知失态,游目顾盼,立身处是一个梅花掩映的精园,花丛中隐约有飞檐翘角,显是这少女幽居之所。他挺了挺身板,双眼重又凝注少女,便待开口,蓦然间眼前红影闪闪,一线冷香剑尖般直迫面门。
他鹞子般翩然而退,红影如风逐浪,仍在他眼前半尺处,嘶嘶破空声中,那点柔弱而致命的红影又突进了两寸。冷汗一瞬间渍满头颈,他吐声低叱,掌中银光幻动,原本缠在他腰间的“雪绦”软剑飞迎向少女刺来的梅枝。
纯白的凫靥裘翻起浪扬起雪,点点红梅激荡得满天旋舞。烂漫的花影和激扬的香气中,剑光如冷电,杀气如寒流。嗤嗤嗤嗤,枝折柯摇;刷刷刷刷,目惊神驰……少女身形无处不在,要命的梅枝四面袭卷,范惜光挥汗如雨,渐渐穷于应付。
终于,激斗戛然而止,雪花重又娟娟飞舞,红梅亦复盈盈颤动,不同的是,范惜光姿势难看地倒在雪地上,那枚花枝深深插入他腹间,喷射的血滴染红了地上落梅。这一处重创本不能令他束手,但他全身三处要穴被封,雪绦软剑虽握在手,已象他的人一般软弱麻木。他惊骇得失去了言语,原来这神苑天女般的少女武功奇高,那般如妖如魅的身法,那么凌厉奇异的招式,即便他在精力充沛时也不是她对手!
少女美丽绝伦的纤手掠了掠那缕散落的发丝,淡淡娴娴的背过身去。
范惜光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三名分着灰、蓝、黄袍服的汉子。三人个个气宇轩昂,年纪均在四旬以上,显是梅花帮中大有身份之人,却对着那少女的背影垂手肃立,面带惶恐。
少女轻轻道:“四叔,巡山警戒之事向由你铁梅堂负责,此人竟能一路直入我沁梅园中,侄女倒要请教,这是何故啊?”黄袍汉子躬身道:“今日大雪封山,属下未曾亲至岗哨督察,属下有亏职守,请帮主重重责罚。”
少女点了点头,道:“三叔。”蓝袍汉子应道:“属下在。”少女道:“四叔有亏职守,按我帮规,四叔和今日当值帮众该当如何处罚?”蓝袍汉子道:“铁梅堂疏于职守,按照帮规,一干当值帮众杖责三十,铁梅堂陈堂主降职一等,受五毒之刑。”此言一出,那黄袍汉子陈堂主脸上登现惊惧之色,显见五毒之刑实为梅花帮令人痛苦不堪的大刑。少女微一沉吟,道:“虽然四叔今次有亏职守,所幸未曾酿成大祸危及本帮,三叔,侄女给四叔讨个情,五毒之刑就免了吧。”蓝袍汉子躬身道:“是。”陈堂主神色顿霁,喜道:“谢帮主开恩。属下这便加派人手,增加巡逻班次,扩大巡山范围,决不叫一人踏上我云客山。”
少女“嗯”了一声,说道:“二叔,这人所使剑法似是大苍山清一真人门下,咱们跟大苍山可有过节?”灰袍人道:“据属下所知,向无过节。”少女道:“那咱们也不必寻清一晦气,你将这人拖出去处置了便是。”灰袍人应了一声,伸手捉住范惜光后脖梗,将他拽了起来。
范惜光身当此境,早便惊怒交集,万不料恶名昭著的梅花帮匪首便是这么一位袅娜少女,而她口中“将这人拖出去处置了便是”淡淡说来,仿佛自己并不是人,甚至也不是猫狗,而不过是枯枝败草。他一死不打紧,可恨父亲一世忠良,竟要落得冤死狱中!一时间,他胸口悲愤欲裂,忍不住怒目振眉一声大吼。此时大雪已止,梅树上的积雪却为他这一吼簌簌而落,天地间忽然弥漫开一股悲烈苍凉之气。
少女转回身来瞅着范惜光,乌黑幽冷的眸子里有了一丝好奇。
范惜光眦目叫道:“在下决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求帮主容我回去救出家父,一月之内,在下必定前来引颈就戮!”灰袍人“嗤”的一声冷笑,正要开口讥刺,少女素手微摆,道:“你闯我云客山,是为了赶回家救你父亲?”范惜光大声道:“不错!家父遭人陷害下狱,在下若能赶回救父,虽死犹感帮主大恩!”少女道:“你父亲是谁?遭何人陷害?”范惜光微一迟疑,官匪天敌,报出父亲姓名只怕不妥,然当此生死关头,面对这少女清如剪水的瞳孔,直陈真情胜于谎言捏造,即道:“实不相瞒,家父便是青州知府范知恩,陷害他的是布政使王左安。”
少女神色一瞬间凝住,便似白玉上雾了一层轻霜,蒙蒙的看不清光华,却另有一股慑人的寒芒冷气。三名汉子对望一眼,神情俱是欲言又止。范惜光心中忽然剧跳起来,心知父亲的生死安危全在这少女一念之间。沉默有顷,少女缓缓道:“为人子孝义为先,本帮十分敬重,只是你擅闯我帮不可不罚。这是一粒焚心丹,可保你有七日之功救你父亲,七日后毒发而毙,你可愿服下?”
范惜光涩然一笑,扬眉道:“谢帮主七日之恩!”
二、金银煞
范惜光蹒跚捱至州境,城门已闭。若在往日,这数丈高的城墙原可一掠而上,但他腹间为梅枝重创,内腑亦被枝上所附劲气震伤,一口气无论如何也提不上来,虽心急难耐,亦只得缩在墙脚。夜间风雪又大,肚中饿得翻转过去,他的褡裢中本还有两个冷馒头和一件皮裘,只是日间在梅花帮激斗中已经失落,这当儿只得咬紧牙关忍饥受寒。
好容易苦熬至天明开门,门卒见他身上带血,衣衫破碎,哪容他轻易进去,拦下了厉言盘杳。范惜光正自搪塞,一名头目突然叫道:“他是犯官范知恩的儿子,快拿下了!”刹时七八名门卒拔刀围了上来。范惜光大惊,若连自己都已为官府缉拿,父亲所获之罪必然极重!他拔出软剑一阵击刺,虽在惊怒之中,因自幼生长于官宦之家,却没下杀手。众士卒岂是他对手,纷纷腕臂中剑,佩刀叮叮当当落了一地。他夺路而逃,众士卒哪里肯舍,拾了兵刃吆喝急追。这般追追打打,不一会又有一队巡城兵士加入进来,范惜光抱伤在身,亦复日夜困顿,气力终于不支,左肩上挨了一记冷枪后,脚下更觉虚浮,眼前晃来晃去尽是兵卒的脸孔和刀枪的寒光,头脑中一阵阵晕眩,暗想:“难道我竟要毙命于此?”他暗恨先前不智,此时欲待杀出一条血路,却已不易,只索发一声喊,红了双眼一阵血拼。
正自危急,蹄声笃笃,一乘黑马冲雪而来,马上一名裘服少年手挥皮鞭,鞭子过处,众兵卒兵刃乱飞,脸上开花,捂住了面孔痛叫而退。少年鞭子不停,冲到近前,俯身探臂,捉住范惜光左臂。范惜光借势腾身,稳稳落上马鞍,与少年一骑双乘,不一刻便将追兵甩得无影无踪。
少年策马不停,在城中东奔西突,对道路颇为熟悉。范惜光几次言谢,少年均不吭声。少年身形远比他文秀,颈中围一条黑貂皮领,油光水亮的极是名贵,头上一色黑貂皮帽压得极低,举手扬鞭之际,只见他手上也戴着精巧的麂皮手套。
范惜光力竭难支,黑马奔驰间,不觉将上半身靠在了少年背上。少年腰背一挺,一记肘拳重重撞在他肋下。范惜光猝不及防,竟给撞下马背,只跌得金星乱冒,几欲晕厥。这一来不禁气冲牛斗,少年虽救了他性命,却冷漠怪僻,实令人难生亲近之情。他大喘几口,艰难爬起身,怒道:“范某这条性命是阁下所救,阁下几时要取,尽管来拿便是。告辞了。”拱了拱手,也不辨方向,转身便行。
少年勒定马冷冷相望,一张微黑清瘦的面孔绷得紧紧的,眼神里不露喜怒,待范惜光在雪地里趔趄出三四十步,方才跃下马背,从地上抓把雪收力一捏,扬手掷出,方位奇准,正中范惜光背心灵台穴。范惜光昏晕栽倒,少年上前抓住他腰带,将他打横放上马背,手牵黑马,信步往僻静处行去。
范惜光醒来时,已置身于一间干净雅洁的青砖瓦房内,身上盖的素色棉被尚是新的,床尾旺旺的烧着一盆木炭,门口屋角小炉上“剥剥”地熬着一砂锅汤药,一名灰袄老者正弯腰调弄。老者笑道:“范公子醒了?这一觉好睡吧,整整五天五夜哩。”
范惜光惊道:“我睡了五天五夜?”他身中焚心丹之毒,仅有七日之命,相救父亲尚不知从何着手,这一觉竟睡去了五个昼夜!老者道:“可不是。为了让范公子静息疗伤,我家公子特地在药里添了几味安神之物。”范惜光无心多话,掀被下床,见屏风上搭着一套棉衣裤,当即拉来穿上。
老者道:“我家公子即刻便回来,范公子何不等等再去?”范惜光微一迟疑,料想他口中的公子便是那冷漠的黑袍少年,道:“请转告你家公子,大恩不言谢,范某身有要事,不及当面辞别了。”抬脚跨出屋门,便见那少年正往院中一株腊梅树上拴马,皮靴上沾着泥尘和雪粒,显是刚刚外出而回。
少年头也不抬,淡淡道:“伤好了?”范惜光身上伤口已经愈合,内腑也不觉疼痛,必是这数日间少年为他疗治过了。他心中感激,也不计较对方态度,抱拳道:“多谢公子仗义搭救,范某有生之日永感大德。”说得极是恳切。少年轻轻一哼,道:“给你包扎伤口、吊汤弄药的是老蔡,你谢我作甚?何况救你非我本意,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拴好马,拍拍手,径自走入厅堂。那灰袄老者老蔡给他送上一杯热茶,他也不除手套,接过了焐在掌中。
范惜光跟进屋去,问道:“不知公子受何人所托,却难道是我师父?”他生平除了师父清一真人,并未结交江湖人物。少年啜一口茶,方道:“你师父是谁?”范惜光好生失望,本以为这少年受师父所托,那么说不定他老人家左右便会赶来相助。惘然一阵,道:“那托公子的究是何人?公子名讳可否见告?”
少年神色略见不耐,道:“不必多问,旁人原不图你感恩念德。”顿了一顿,又道:“令尊关在王左安家花园地牢中,受过重刑,性命暂时无碍。王左安给他安的罪名是什么朋党士人、诟谤朝廷、扰乱朝纲、图谋不轨。可能其中别有隐情,我尚未探听得。这事或许跟一位道士有关,据说事发当日,那道士刚到府上,便有大批官兵追捕而至,令尊被捕时,那道士拼死护卫相抗,被王左安手下两名怪人合攻而死。”
范惜光颤声道:“可知那道人道号?”少年眉头略皱,道:“好象是什么真人,是了,清一真人。”范惜光心神剧震,双脚一软,便往一把椅子中坐下去,原来他一心指靠的师父已成天人永隔。少年默然一会,似是待他心神略定,方续道:“那两名怪人人称‘金银双煞’,一使五尺长的金枪,一使三尺八寸银钩,乃是两兄弟,武功极高,出手歹毒,不知怎么跟了王左安。此外,令堂于事发当日便自戕而亡,就葬在你们范家院子里。”
范惜光“啊”的一声,终于撑不住两行热泪滚将下来。少年淡漠的眼神中忽现一丝奇异之色,似是怜悯,又似歉疚。这眼光一闪即逝,跟着低头喝茶,冷冷道:“你走吧。”
范惜光走出小院,茫茫然一路晃荡。天空阴沉沉地扣在大地上,偶尔一阵干燥凛冽的怪风,吹得枯枝狰狞舞动,一只寒鸦嘎嘎而鸣,莫名地从一棵枯树飞到另一棵枯树。范惜光心里象这天空一样阴郁而空茫,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母亲、师父惨死,父亲蒙冤下狱,自己命在旦夕,这种种令人揪心痛哭的惨事似乎忽然之间长了翅膀从他脑子里飞走了,他既不悲哀,也不愤恨,只想尽命的大醉一场。
他闯进一家酒楼,酒楼门口就张挂着缉拿他的画影图形,他却浑没见到,只管大马金刀地往板凳上一坐,拍着桌子喝令店小二:“快拿十斤烧酒来,越烈越好!”店小二惊疑不定地抱来酒坛,他一把揭开封口,双手捧坛就口痛饮。火辣辣的烧刀子直冲入喉,刹时满眼是泪,胃中一阵痉挛。他放开酒坛弯腰呕吐,因多日来未曾认真进食,呕出的竟是黑色的药水和黄绿色的胆汁。他吐过了又喝,喝一会又搜肠刮肚地吐,只觉在这肉身翻江倒海般的难过中,反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忽然间,他右肋下有一点尖锐的刺痛,那种痛仿佛是被钩子钩出来的,只要那痛再深入一分,就能钩住他的第七匹肋骨。他分明已经醉了,他的反应反倒敏锐得象灵猫。他旋身,手中酒坛贯巨力砸出。那点刺痛从肋骨上滑过,蜻蜓般飞出他体内。
“砰”的一声大响,酒坛破碎在地板上,五步外一名一身银灰色锦袍的矮子左手轻拍胸口,吃吃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的脸又宽又扁,象是被人按住了脑门和下巴往里猛力一挤,脸颊的肉被挤得吊在半空,变形的五官奇丑无比。他右手握着一柄光亮得泛出透明蓝色的银钩,尖锐弯曲的钩尖上闪烁着一滴鲜血。那是范惜光的血,自背后偷袭他的就是这银袍矮子。矮子努了努嘴,细声道:“你凶巴巴瞪着我作甚?我不过是想把你拿下,若想要你命,适才这银钩就钩住你喉咙了。”
范惜光狠狠一笑,道:“银煞?”矮子道:“你也知道我名号?我便是银煞包地,我哥哥包天在王大人府里看着你老爹。小伙子胆子不小哇,青州城里到处在缉拿你,你倒敢跳出来喝酒。想见你老爹不是?你让我拿下,就能见到你爹了。”他的神态和语气都透着一股天真,配在那张臃肿挤迫的丑脸上,着实令人恶心。
范惜光冷笑道:“我拿下你,一样可以见到我爹。”包地摇摇大头,道:“银钩上淬有我包家的独门毒药,你只要一动,不必我出手,自己便倒下了。”范惜光冷冷道:“是么?”他早已觉察肋下一痛之后便即发麻,正是中毒之象,然而不知为何,他全身气血运行并无异样,丹田中真气仍是充盈沛足。雪绦软剑还在身上,话刚落音,他掣剑在手,剑光快如流星般奔射而出。这一下发难蕴积着他全身的力量和满腔的怒恨,包地猝不及防,待他于电光石火之间相信范惜光确已出手时,“啊啊”痛呼中,左脸上已翻出一条深深的血槽。雪绦剑柔如灵蛇,舔向他粗短的脖颈。
包地挥钩,怪叫,身法如陀螺一样急速乱转。范惜光舞剑,怒啸,剑光如电气势如虹!
包地的武功狠毒阴厉,怪招迭出,堪称一流高手。但范惜光在恶斗中发现,他的每一招每一剑,都能奇迹般达到前所未有的凌厉和快捷。他不知这是何道理,当日他在梅花帮败于那少女之手时,曾对自己的武功完全丧失自信,内心深处更对营救父亲一事充满惶恐。这一战令他越斗信心越长,只觉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力量。他一声清吟,挥出师门绝技“天花乱坠”。以往这一招他只能迫出十七朵剑花,师父清一真人能挥出二十五朵,如今他这一剑挥洒得满天都是耀目的光华,也许有三十朵,也许是四十朵。
包地怪异的身形如酒坛般坠落在地,身上锦袍碎成柳絮,满脸血污中,一双细眼惊骇地不肯阖上。他死也不愿相信,“银煞”包地竟会败在这年轻人手中,他包家剧毒“圣犀水”对此人竟会全无效用!
范惜光轻嘘一口气,这才发现,酒店中更无一人,桌椅大都破成碎片。他拾起包地的银钩,坚定地走出店门,大步往城中走去。
当她为他付出的时候,可曾想过那无涯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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